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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登庸计·上卷》

4. 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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张以舟坐在廊下煮茶,对门四岁的孩子伴着洗澡的水声,越哭越响,隔壁咿呀着织布机杼音。淳江离这里近,游船上歌女轻拢慢捻的曲调悠悠飘来。院里花枝摇曳,几点萤火闪烁其间。

清茶入喉,微苦里溢出缕缕绕齿香。张以舟喝了两盏,难得有些松懈,单手支着额头,困意便慢慢涌了上来。

“公子。”平荻忽而喊他。

张以舟睁开眼,顿时有些头疼。

“张公子还没歇呢。”骆羌笑眯眯地走进来,手里提着个人。

张以舟示意家仆添两张椅子,“齐小姐,有何贵干?”

骆羌一屁股坐下,顺手把另一张椅子往张以舟那推了推。

齐蔚抓着椅背,没坐,“我晚饭吃撑了,出来溜达溜达。”

“你这溜达得可够远啊。”骆羌道。

“我腿长……”齐蔚低着头,眼神无处安放,最后落在张以舟勾了银丝的鞋尖上。活像个逃课被先生抓包的顽皮学生。

以前那位“张大人”在南都有个小府邸,病逝之后,南都百姓一直把这当神庙供着,她猜张以舟也会来看看。吃完晚饭没事干,就来碰碰运气,没想到张以舟直接住这。她正扒着门缝偷窥,毫无防备地被骆羌从后头提住了。

“从十一坊到临江街,腿是挺长的。”骆羌一本正经道。

“我……诶,骆将军怎知我住十一坊?”齐蔚抬头看他。

骆羌被问住了,看向张以舟。后者专注喝茶,衣袖挡了半张脸。

“军营药材这么贵重的东西,本将军自然要弄清楚你的背景,才敢让你运。”骆羌道。

药材的事明明是张以舟一手包办,这借口不见得高明。还好齐蔚为美色发昏,头脑不甚清醒,并未追问。

“齐小姐,”张以舟又一次问,“还有何事?”

齐蔚本就无事,那这便是要送客的意思了。“没事……我回去了。”齐蔚有些丧气。

“等等。”张以舟合上杯盖,“近日南都不太平,不如……”

“不如在这住一宿吧。”骆羌抢过话头,“明日再回。”

齐蔚立马点头,“好啊好啊。”

张以舟皱起眉,“此处屋子陈旧,齐小姐恐不习惯。不如我安排人送你回去。”

“公子,”平荻抖开一条薄绒披风搭在张以舟肩上,“张嬷嬷说早知公子要来,四处皆修缮了一遍。”

“我也很随意的。”齐蔚接道。

“人言可畏,对齐小姐不好,还是回去吧。”张以舟道。

“南都的流言蜚语比淳江水还多,多我一个也没什么。”齐蔚原本就自来熟,此时聊几句,扯开了话头,反而放松了,在椅子上直接坐了下来。

张以舟无可奈何,只让人给齐蔚也拿了条披风。

春日夜晚的凉气一起,骆羌打了个喷嚏,说张以舟真是见色忘义,不知道照顾长辈。等下人拿了披风来,骆羌又说着实偏心,自己和齐蔚盖万雪国的狐裘绒,给哥哥的却是寻常兔绒。说着就去抢齐蔚的,让齐蔚和张以舟一起盖。

张以舟看出他怀着什么心思,起身想走人。齐蔚却先站起说困了。

齐蔚跟着嬷嬷离开的背影刚消失在拐角,骆羌就道:“以舟,看看人小姑娘,要脾气有脾气,要眼色有眼色。你赶紧从了人家,骆哥哥给你备上十里红妆。”

张以舟依旧不接他的调笑,只道:“骆将军,您有何贵干?”

骆羌看他脸上的笑都已经收了,便正色谈军中事务。夜半,告辞之时,骆羌又试探着提及齐蔚,但张以舟直接略过了。那只得作罢。骆羌问了几次,张以舟都讳莫如深,再问,他这脾气怕也压不住愠怒。

两年前,张以舟去洛溪查一起与中书省几位人物有牵连的贪污案,遭人刺杀,意外落水。骆羌封锁全城,几乎将洛溪翻过来抖,但还是一直没找到人。后来他们寻着暗桩传来的一道密语查到了夙州,又听此地有一道奇闻,说有个齐小姐花千金在妓院买了个让人神魂颠倒的“张公子”。打听样貌,只知那公子生得极好,脸比凝脂还凝脂。

骆羌难以想象张以舟会跑妓院里去,但还是派人查了这条线索,谁知真把人找到了。此时距离“张公子”被买已经过去三天,这三天发生了什么,张以舟始终不曾吐露。那家妓院也被张以舟查封了,所有人都被遣散,无人敢再提那晚上的事情。

当时从夙州迎回张以舟的十几人,猜什么的都有,骆羌也好奇,但“张公子”和“齐小姐”被封成一个流言,无处可查,无证可问。直到那天晚上,张以舟一个人去味悦天外面见齐蔚,又独带着平荻跟在那姑娘后头,送人回家。骆羌终于确信流言并非空穴来风。

骆羌回军营后,张以舟也准备去睡了,推开房门,却忽地闻到一点点香。张以舟睡觉习惯点一支安神的线香,但张嬷嬷再糊涂,也不可能给他弄出这种桃花似的甜味。

张以舟合上门,又坐回了廊下。叫来平荻,直接给了一顿罚。

平荻单膝跪在地上,小心问:“公子,现在是……”

“日后别忘了规矩。”张以舟挥手让他退了,独自在廊下坐了一夜。

他的住所四处有人护卫,齐蔚本该连院门都近不了,此时却已经睡在了他房里。所有人都在猜齐蔚和他什么关系,或者将是什么关系,所以平荻放她靠近,骆羌把她推来。

但张以舟并不想有任何关系。

张以舟自小写过无数策论,辩过无数诡题,却说不清两年前的事情算什么。落入妓院、被人贩卖、和陌生女子纠缠一晚上,桩桩件件都是文墨丹青里无故荡开的败笔。

他知道齐蔚是良家女儿,不过一时冲动豪掷千金。他不想碰她。她强行给他灌掺了药的酒,他们在混沌中开始。

那晚他如饮鸩止渴却甘之如饴,整个人似浮上云端又坠入深海。等神志归位,他已经精疲力竭,而齐蔚蜷在他怀里沉沉睡着。

他本该一早离开,那个屋子的机关锁,他看她开一遍就会。可齐蔚半醒半梦间拉他的衣袖,问你去哪里。他说买早饭,一会就回。齐蔚真就信了,闭着眼缩进被子里说等你回来。而他昏了头,当了束发上镶的紫玉,真就买了早点回去。

他在那陪了她三日,养那一身的痕迹,直到骆羌和平荻带着人马将夙州搅翻天。

后来他遣人还她黄金万两,她直接撕了票据,说他们之间从不是算钱的关系。

那算什么?一夜无关情爱的云雨,妄图将谁落锁?可笑。他挥毫所书皆为江山社稷,几道私隘拙笔做不得数。

清晨,齐蔚醒来,偷偷溜回客房去。张嬷嬷给她送早饭,说张以舟临时有事,深夜便同骆羌去了军营。

齐蔚松了口气,昨晚她见色起意,头脑一热,溜进了张以舟房里。但最近运货实在是太累了,还没等到人回房,自己先趴在他床上睡了。如今想想,着实是太心急,搞不好就把张以舟像两年前一样吓跑了。

“老板,你又在想那个张公子啊?”小瓜热好饭菜,给齐蔚盛了一碗。

“这么明显吗?”齐蔚扒着饭道。

“你脸上的表情就像来咱们店里买钗的待嫁小姐一样,除了想张公子,难不成是想钱悉?”小瓜捂着嘴笑。

“你再提钱悉,老板就把你扫地出门。”

前几天南都城打了一场仗,雍梁国大胜,直接占了沉鹄关,但四处逃窜的燕山国守兵还没剿干净。官府设卡,贴告示要小老百姓没事别出门。于是南都人全都清闲了下来。昨天钱悉吃饱了没事干,撺掇了钱竹来找齐蔚提亲,说对齐蔚日久生情,觉得齐蔚貌若西子,此生非她不娶。齐蔚当时一口水没忍住,直接喷在了钱竹提来的聘礼上。

今天钱悉抄了一篇酸溜溜的《淳江神女赋》,把齐蔚比作当世洛神,还找了小戏子在隔壁闻茶坊唱这篇赋。齐蔚怀疑钱悉是报复她在深山老林的时候,逼他吸无名兄大腿上的蛇毒。

“吾闻淳江之神,名曰蔚妃……”声音尖细的小戏子越唱越烦,齐蔚随便吃了几口饭就撇下小瓜,从后门溜走了。她穿过一个个小巷子,又溜达去了张以舟那。

最近她都不能进张府,每次还没靠近,就被人拦住了。齐蔚心塞了一会,就重振旗鼓,每天都来附近溜达。今天运气好,居然碰见他的马车停在街巷外面。一群将士牵开披风,一个接一个围成圈。

齐蔚不知这是怎么了,等了一会,披风散开,张以舟捂着嘴从圈里走出来。

齐蔚赶紧跑过去,问:“张公子,你没事吧?”

张以舟向她点头致意,话却是平荻回的,“齐小姐,公子无碍。”

“你是不是不舒服啊?”齐蔚问,张以舟脸色苍白,看着就有事,“水土不服?”

“齐小姐,”平荻道,“我们该走了。”说着,扶张以舟上马车。

“等等,”齐蔚想走近点,被铁甲拦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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