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择日疯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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浓重的血腥气自那黑漆漆的棺中逸散开来,这一隅之地里寒凉得很,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,县太爷身上大片刺目的血团已然凝固了大半,化作黑褐的一片,蜿蜿蜒蜒紧扒在皮肉与衣衫之上,带着难言的狰狞之感。
乾坤袋被方才骤起的狂风卷住,正巧撞至谢行尘脚边,才不至卷得难寻去向。
现下风止了,谢行尘也不客气,直接一扬那引魂幡的杆尾,一杆子将那乾坤袋直接击飞了出去。
“咚”一声闷响,乾坤袋拖着条残影,重重摔在了棺材一旁。
好似扔垃圾一般。
送去乾坤袋一程,谢行尘一手拄着引魂幡,一手托着火符,三两步也行至了供桌灵柩之处。
行至棺边,他却没急着招魂。
同直接招那新娘子魂魄不同,却见他先以棺为心,以四象之势于棺边地席之上贴了四道符箓,好似将灵柩困于符阵之间。
而后他将那引魂幡自棺侧斜斜一靠,空出一只手来,指尖对着符箓边缘一划,一条红线刷地现于素白的指尖之上,紧接着几串血珠便滚了出来。
鲜红的血珠映着幽幽火光,垂在指尖摇摇欲坠。
尚不等它滴落下来,谢行尘俯身半跪而下,以指为笔,以血为墨,于棺边一两寸的地上行云流水绘了起来。
此番所绘符文极是复杂,他却刷刷点点画得极快,片刻功夫,血淋淋几道龙飞凤舞的奇诡符文便飒然横陈地席之上。
笔画狂乱,又合以鲜血,霎然透出股邪乎味来。
待最后一笔倏然拖出,指头肚那点血也用的差不多了,谢行尘缓缓直起身子,甚是随意的甩了甩手,仅剩的几点血星挥将出去,四下寒气一裹,血攸地止了。
他伸手复又捞起那快要滑落的引魂幡,口中不可解的繁冗咒文诵出,握着引魂幡的手蓦地一摇。
“呼——”
又是平地一阵妖风四起。
方才各路残魂怨魄没嚎够的残魂又聚拢而来,刹那间被厉风挟裹,风也呼嚎,鬼也呼嚎。
不出片刻,飒飒劲风中,那县令脑袋上忽地窜出几簇青幽的鬼火来。
青绿的火苗跳动了几下,悬于半空中不动了。
成了。
谢行尘瞥眼瞧见那几道鬼火,眉目舒展,随后“咚”地一拄灵幡,停了下来。
可喜可贺,这县令刚死没多久,魂魄尚且齐全,也未曾飘飘荡荡离开多远,被引魂幡挥了几下便引了回来。
引魂幡和咒文止住,狂风顷刻间消散殆尽,谢行尘甩了甩头,将卷至面上的发丝甩了下来。
两场风卷得他头发好似鸡窝,东一缕西一撮好不热闹。他伸手随意抓了两把头发,非但未曾理的齐些,反倒更乱了。
对词情景谢行尘也不甚在意,回身寻到孤零零躺在地上的乾坤袋,手中引魂幡向那袋口中一拄,刚碰及袋口的一瞬之间,足有一人高的引魂幡倏然消失了个无影无踪。
收好引魂幡,又捞回乾坤袋系于腰间,谢行尘才不紧不慢转过身,反手抖出张符箓,口中咒文不停,符箓对着县令脑门上的一簇鬼火一挥一引,似是引导般去牵那道魂魄。
百会正上空悬着的火苗蓦地一跳,颤悠悠僵持片刻,最终坚持不住,同那符箓一道飘了过来。
青幽火苗飘飘晃晃靠近的瞬间,谢行尘猛一翻腕,二指夹着符箓“啪”地点在了县太爷满是血污的脑门上。
轻轻跃着的火苗紧随其后,猝然向前一撞,攸地没入了县太爷的脑门中。
近乎是一瞬之间,残损的尸首乍然一颤,而后起尸般挺着身子猛地自棺中坐了起来。
突如其来的诈尸唬人得紧,不过再怎么动弹,终究是个作古之人,身子僵得很,好似周身皆起了锈般硬邦邦直挺挺的。只是一张大脸被血污切作黑一道白一道,仍凝固着大骇之状,开膛破肚挖空五脏六腑的躯干凝满了乌黑血痂,尤为怵人。
面对着死状狰狞的尸首乍然而起,谢行尘非但不惧,反而满意地点了点头,嘴角也跟着扬起个笑来。
方才所施之术,同那鬼新娘的造法异曲同工,皆乃引部分魂魄入体,造出个半阴之鬼。
谢行尘所引为三魄之中的爽灵魄。
所谓爽灵,又名地魂,乃主财禄定慧能之魄。谢行尘此番将爽灵魄引回县令□□内,便是为了让其恢复些许神志,好问出些话来。
死者不打不闹不说谎,方为最佳。
谢行尘满面春风。
县太爷木呆呆瞪着两双大眼,大张的嘴巴也未曾闭上,活似个朽坏的木偶般愣愣坐着。
“嗯……”谢行尘摸了摸下巴,一身骨头又泛起懒来,干脆盘腿往那坐其的尸首前一坐,一手支着头,似笑非笑地撩起眼皮,略一思索后问道,“于此处建楼,可是为了冥婚?”
这半死不活的行尸走肉最是好用,所问之事知无不言,且不会有半句谎话,听话得紧。
听闻谢行尘的发问,县令脸部早已僵硬的皮肉倏然绷紧,费了些功夫,才慢吞吞将大张的嘴巴闭上,浑浊双眼仍旧圆睁着,整张脸好似自中间劈了一刀,极不和谐。
这种死尸虽不讲谎,一言一行却尽慢得很,僵死的皮肉做什么都慢吞吞的,过了好半天,县太爷才缓缓挤出了一个字来:“是……”
果然。
谢行尘眸光一闪,暗暗点头。
紧接着,他又开口问道:“你为何会在这栋楼里?”
“……走不……走不,出去……”死尸艰难地蠕动着嘴,断断续续有些含糊地答道。
“走不出去?”
谢行尘直了下身子,有些诧异的重复了一遍。
“走不……出去……怎么,唔走都出……不了,林子……所以,进楼……寻,大师……”
县令费劲巴拉说了半天,颠来倒去还是那几个字,甚似牙牙学语的小童。
好在谢行尘也算是听明白了——这楼外林中早已叫人做过手脚,不单是进了楼出不去,但凡踏入这楼边,都要被困死于其中。
楼外……
难不成是因那木钉?
于脑海中细细寻了一圈,谢行尘忽地心尖一亮,想起青龙像边两枚有些怪异的木钉来。
两个木钉甚是怪异,也不算老旧,一看便和那不知历经几载的石像不是出自同一个人手笔。
但这终究只是猜测,光靠县太爷这只言片语,他也无法确定,便转而问道:“算命先生是谁?”
“……”
尸体大张着嘴,呆呆愣愣陷入了沉默,看来也不清楚那算命先生何许人也。
见状,谢行尘换了个问法:“那个算命的长什么样?”
“他……”
县令长了下嘴,忽地顿住了。真是奇了,谢行尘竟从个死人脸上瞧出了几分茫然来。
“他左……左眼,有……了,了,琉……璃镜……”
过了半晌,县令才恍然记起般,双目无神睁着,大着舌头颇为卖力的答道。
“嗯,接着说。”谢行尘支着头坐着,命令道。
这颇有些痴傻像的死人脸上又浮现起层茫然来,本就结霜般浮着白霭的一对招子好似又笼了层雾气,然而便在它“回忆”之时,变故骤生!
县令一脸的茫然神色乍然退去,痛苦之色猛地涌上。
按理来说死人是无甚感觉的,自然也觉察不出痛苦来,可这县令的尸体猝然见又大张嘴巴,眼珠子霎时又暴突一层,整张脸皮近乎要生生撕裂!
僵硬的皮肉做不出细微的神情,故而甚是夸张,明明白白写满了极剧的痛苦之色,合以血糊糊一张大脸,可笑又诡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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